薛蟠走到東邊上位，坐到左邊，同時示意我坐到他對座，笑道：“各位掌櫃的好！請入座！”看著那些掌櫃的謝過入座，臉上皆有輕視之色，然後又開始端起茶杯喝茶，似乎對我的出現並不在意。

不理會那些人，端起剛端上來的龍井，慢慢喝著。薛蟠似乎不以為意，繼續笑道：“今天請各位掌櫃的來，主要是想看看這最近三個月各家店鋪的帳本。再商量商量如何重振商鋪之事。各位也知道，商鋪裏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，薛蟠年輕沒有什麽經驗，真不知道這該如何是好，所以想請各位來想想法子。”呵，沒想到薛蟠說起這些話來還是有模有樣的，看來他還有得救！

“嗯，對啊，少爺說得不錯！我們也明白少爺下了決心，要重振咱們商鋪的聲威，這點從少爺要查帳本就能看得出。既然少爺都這麽有信心，我們幾個定當全力支持，聽從少爺的決策！”開口的那人似乎在那幾個人中很有威性，其他人都附和著點頭。

“好說好說，只要大家齊心協力，相信定能渡過這次的難關的！”薛蟠笑瞇瞇地說，接著又指著我道，“這位我的小妹，過一會兒，各位將帳本交給她，然後我們來商量商量對策。”

薛蟠剛把話說完，那幾個給我一個“就你？！你能行嗎？”的眼神，我抿嘴微笑，又見那幾個人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艷，便直直地看著我。哼，還不是些好色之徒！靈兒輕碰我的肩，小聲嘀咕：“姑娘，你看那幾個人的眼神，真想給他們一人一巴掌。”

我輕輕地拍了拍靈兒的手，示意她不要亂來。這時薛蟠似乎發現什麽不對勁兒了，輕咳了一聲，嘻笑道：“那就請各位先把帳本遞過來吧！”然後轉頭，對身旁的一小斯，“去把陳掌櫃們的帳本拿過來。”

那幾位掌櫃的終於回神了，再看了薛蟠一眼，面露尷尬之色，便納納地吩咐身邊的小斯把帳本拿了出來。

接過帳本，薛蟠把帳本放在桌子上，便欲請陳掌櫃等人到傍廳裏喝茶。“哥，不用了，就讓他們在這裏等著吧，這些帳本用不了多少時間的。”我打斷了正在閑扯的薛蟠，再瞟了那幾人幾眼，皆露驚異之色。很好，就是要這個效果，接著笑道，“哥，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看帳本，定會有很多不懂之處，陳掌櫃們在這裏，我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，好當當面請教啊。”再看那幾人，又是一臉雲淡風清了。

薛蟠先是一楞，然後看向我，我卻用唇語示意在梨香院裏所提的條件，看懂我意思的薛蟠只好點頭同意。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，廳裏很安靜，除了我翻書的聲音。

合上最後一本帳本，接過靈兒遞來的涼白開，呷了一口，嗯，還是這味道舒服！再面無表情地看向陳掌櫃們，呵！原來都楞楞地看著我呢，是不是沒想到十五本厚厚的帳本，在不到一個時辰裏的時間被我看完而感到很意外呢。

輕笑一聲，對薛蟠道：“哥，幾位掌櫃都很‘用心’地在做帳，單一本一本的看，還不錯，不愧是做了多年的掌櫃子。”聽到一陣松氣聲，再面向陳掌櫃們，笑道，“哪位是陳掌櫃？掌管的是哪家商鋪？”

“在下便是‘榮服來’布行的陳掌櫃，陳容。”應聲出來一人，呵，原來就是剛才那領頭回話之人。掃視一眼，小眼睛，朝天鼻，若不是鼻孔下面的八字胡，定能看見他的鼻毛。胖胖的臉，胖胖的身體，加之那不到五尺的身高，真像是一個球。

拿起“榮服來”布行的帳本隨手翻著，慢不經心淺笑道：“陳掌櫃在我家商鋪做事也有很多年了吧，應該算是與家父的舊識了。”

陳容聽我談起了這個，也笑著，眼瞇成了一條線，似乎陷入了回憶：“姑娘說得不差，算起來，老爺對我有知遇之恩。那年我上京來應考落第後，身上僅有的盤纏也被偷兒偷了去，正無計時，老爺幫扶了我一把，還讓我當上了榮服來的掌櫃，教會了我不少的東西。若沒有老爺，我陳容也不會有今天……”

“原來是這樣啊！”我打斷了他的話，“按你所說，你曾經是個讀書人啰？”陳容立即擺出一幅“那是當然”的表情。點點頭，“那陳掌櫃的定是懂什麽叫‘君子愛財取之有道’了？”聲音驟然變冷，卻仍舊笑得花枝燦爛。

陳容收了笑容，定了定神，正色道：“恕陳容愚鈍，不知姑娘要表達什麽意思？”

哼，裝，你還真會裝不懂！“是麽？”仍是一臉笑意，“那我倒想問問陳先生，三月份裏布行裏曾接到一批三萬匹的生意，為何在四月份入帳時，卻變成了二萬五千匹布的錢，請問那五千匹的錢到哪裏去了？四月份裏因工人失誤染錯了一莊生意，賠了兩萬三千兩銀子，但在進行月底的總結時，上面卻寫的是兩萬二千兩，請問陳掌櫃的，那一千兩又到哪裏去了？不會是筆誤吧？嗯？陳掌櫃，您說呢？”見陳容臉上開始冒汗了，胖胖的臉上，一片紅，同時，旁邊的那幾人臉色也開始變成灰色，繼續笑道，“五月份裏，又染錯了一莊生意，賠了三萬兩，這次進行月底總結時，比上個月有進步了，沒有筆誤，但我卻想不明白，同樣是五萬匹布，同一質地，為何四月份只賠兩萬三千兩，哦，不對，是兩萬二千兩，到五月份裏卻變成了三萬兩。難道是最近物價上漲，銀子變得不值錢了麽？不對呀，好像上次我還聽哥哥說，當今聖上聖明，銀子與錢的換價一年都沒有變過，如今正是國泰民安經濟穩定發展之時呢！”一滴一滴的汗開始從陳容的臉上掉了下來，忙得他連忙用手擦去，頭也埋了下去，不敢直視我的眼。但我並沒有打算放過他，“這帳不對上是一回事，同時，陳掌櫃，兩個月裏染錯兩次同樣的貸，是您監管不力讓工人偷了懶，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呢？我想請陳掌櫃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。”順手將那帳本扔給他，再環視一下其餘幾人的表情，很好，都被我鎮攝到了。再看薛蟠，一臉不可思議，雙眼看著我，有驚喜，有不解，更多的是疑惑。

“少……少爺，姑……姑娘。”陳容惶惶地開口了，卻半天裏講不出來一個字，“我……我……這，這，這些……”

“好啦！”沒有耐心聽他為自己找借口，正了臉色，面無表情，“陳掌櫃，這次的事，我就不再計較了，同時，你以前的那些帳，我也不想查了，不過，這三個月裏的那些錢是如何沒的，你就如何給我填上來！”

“是……是，姑娘說的是！謝謝姑娘！”陳容再次擦了擦汗，然後雙手使勁地搓著，也不敢擡頭看了一眼。

“不過，從今以後，你便不再是‘榮服來’的掌櫃，我會給你三千兩銀子，當作是你這些年照管商鋪的補貼吧。拿了銀子，你從哪裏來的，便回哪裏去吧！”若不是看在他曾是爹救助過的人，別說銀子，我連一個子兒都不會給。

“姑娘，您可以不讓我當掌櫃，但您不可以讓我離開布行啊！”陳容終於擡頭了，滿面水漬，“我到布行將近二十年了，我一直將布行當作我的家，您現在讓我離開布行，這不是讓我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麽？”

“家？”我一聲冷笑，依舊沒表情，“你還有臉說當布行是你家！若你真當布行是你家，你會中飽私囊，置布行的生死於不顧？”

“是我一時鬼迷心竅，才會做出這些事。我知道，我對不起老爺當年的知遇之恩，但請姑娘看在老爺的份上，不要讓我離開布行。我求您了！我給你跪下了！”說著，他便真的跪在了地上。

“妹妹，我看就這麽算了吧，你看他都知道錯了，就饒過他這一次吧！陳掌櫃必定是爹親自提起來的。”薛蟠也出聲為陳容說話了。

“姑娘，您就看在陳掌櫃二十年如一日的份上，您就大人大量，饒過他吧！”其他幾個也站了起來，抱手道。

看見這一幕，我還真下不了決心了，可若這樣放過他，就沒達到我的目的了，今天的事就算白忙活了。狠下心，轉過身，逼著自己冷聲道：“哥哥，這件事就這麽決定了，您看著辦吧！若妹妹第一次交待的事都不能算數，那以後商鋪的事，還是由哥哥自己來管吧，就請不要再煩我了。”

“這……那就按妹妹說的來辦吧！”薛蟠妥協了，卻是一臉的不悅。

陳容自知再無翻身之處，一臉頹敗，跌坐在地上，被身旁的幾人扶起，喃喃道：“當年老爺曾說過，薛家的子女中，只有姑娘最為出色，幗國不讓須眉，當年我還不信，如今正應了老爺的話！”

其實我心中也是一陣痛苦，當年爹再為各家商鋪裏為我安排人手時，獨獨沒有在陳容的商鋪裏安排人手，他對我說陳容是個值得信任的人，並且讓我以後有事，還可找他商量，可不想他卻……若薛常福在天有靈，定會傷心的。

送走陳容後，餘下的幾人皆是惶恐之色，可能是擔心下一個被解雇的人便是自己吧！喝一口涼水，讓自己定定神，看著那幾人道，“你們的帳本也是也是有問題的，不過，我今天不想再追究了，你們各自把帳本帶回去，重新做過，虧空的，還是被人吃掉的，一筆一筆給我寫清楚，否則別怪我不給你請留情面——陳容便是你們最好的例子！哥，你看看還有什麽事要補充的？”

“沒，沒有什麽了。”薛蟠直搖頭，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，可能還沒有消化掉剛才的事吧！

“好吧，那今天就到這裏吧，至於咱們商鋪生意不景氣的事，下次再談。”看著那些人松了口氣，我又接著笑道，“還有，”那幾人的臉馬上緊繃起來，直直地看著我，“今天的事，還希望幾位叔叔掌櫃們不要說出去，必定我是一個女兒家，讓外人聽了，對您們，對我都不好！幾位認同晚輩的看法麽？”

“姑娘說的是！”那幾人附和著，請姑娘放心，今天的事，我們幾個絕對不會說向他人提及！”

等那些人都離開後，薛蟠用很陌生的語氣道：“沒想到，我妹妹竟是個如此能幹的人，以前還真真沒有看出來呢！”

“若哥哥能治服這些人，我怎麽會這樣做？若哥哥全心全意地來管理商鋪，少在外面花開酒地，今天陳容也不會被開除了！”板著臉，粗著聲道。

“妹妹，你又是不知道我的，我一看著那些帳本就頭疼！”薛蟠又開始嘻笑著臉了，“既然妹妹如此能幹，我看以後咱家的商鋪的都交給你打理好了，哥哥我就坐享清福！”

“哼，你想得美著呢！”我輕笑著，“你是薛家的長子，又是咱家唯一的男子，你不管理，反而想讓我來操勞，天下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哥哥啊！我才不管你看帳本頭疼不頭疼，反正從今天起，你要學著看帳本。你得知道，我是不可能幫你看一輩子的帳本的，這事遲早還是得由你來做！”

剛剛說完，便有一小斯走了進來，在薛蟠旁耳語了幾句，只見薛蟠笑得一臉燦爛，連連點頭。不用想，也知道定是他的那群“好友”約他“吃飯”了。不動聲色，先看看他要說些什麽。

“妹妹！”薛蟠一臉興奮地開口了，“哥哥有些要緊的事要出去，你就先坐著車回家吧，我晚間才回來。”也不等我說什麽，便同那小斯急急地離去。

呵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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